新闻报道

陈丹青:梵高的画到底好在哪儿
更新时间:2021-11-01 14:38:28 浏览:2 关闭窗口 打印此页




我在纽约生活时,寓所里的墙上来来去去挂过好多画,但唯独有一幅画30年来一直挂着,从来没有摘下。

就是这幅《海边的男孩》。

“大人物、大艺术家通常都会被历史简化。”

这是一幅画于1883年的小画。显然一看就是一个初学者的涂抹。

这个画家画了七年,然后就死掉了。死了以后,他就出了名,慢慢变成人人知道的梵高。

 





我到现在说不出这幅画到底好在哪里。

它就是一个小混蛋站在海边,那个脸的五官都没有了,可能画画的人画不出来,画砸了,一笔就抹了。然后身体啊,裤腿啊,这鞋啊,都是歪歪扭扭的,显然很生的一个手在画。

我总是觉得这幅画有味道,说不出的喜欢,每次看到心里都会叹气。

我们说起梵高啊,总是那些大有名的画,向日葵啊,什么鸢尾花啊,什么燃烧的田野啊,天上有好几个太阳啊...这些都是他去巴黎之后的创作。

 




但在他还没有“南漂”之前,他就是阿姆斯特丹乡下一个很傻的初学画画的人,没有接受过什么专业的技法培训。

大人物,大艺术家通常都会被历史简化,所以我经常会要求真正喜欢画的人,你要翻回去注意看一个作者所有时期的作品,早期的作品里头有很多我们没有发现、没有注意的好东西。


“一个在劳动的人是最美的。”

梵高在1881年左右最开始下手学画。他临摹谁呢?他就一直临摹米勒的画。

在那个时候所有的画家都是画贵族,画有钱人,画才子佳人这些,米勒却说一个在劳动的人是最美的。他自己就是农民,种过地。

 




梵高一辈子的作品,尤其是早期的,几乎全是农民,全是受苦的人,穷人。然后到了巴黎以后,他开始出现一些不同的角色,也是在他身边的下层人。

但是不管画什么人,所有的人到了梵高的画里,一律都变得非常憨。

憨人画憨人,穷人画穷人,就会弄成梵高这种滋味。

“他最迷我的,就是他那个憨。”

上海话“憨”就叫“耿笃”,“耿笃”鲁迅的文章里也用过这句话,“耿笃”就是北方话傻子的意思。

 




在艺术上,文学不能太傻的;音乐我也很难相信一个憨傻的人在作很好的音乐;但绘画可以,他一笔下去就是憨,下一笔下去还是憨。

大家不要小看这个憨字,我自己画画,我们知道,画画要画得巧,不是那么难。

你有才华,然后经过刻苦的磨炼,你有可能熟能生巧,而越画越巧,是有可能的。

可是有一种画,他好就要好在憨,没法学了。那个不是才能,那个是天分,你有就有,没有就没有,没法学。

 




我想到几位画家,可以和梵高做比较。

一位是鲁迅特别推崇的德国女画家珂罗惠支,还有一位是20世纪中国的画家王式廓,以及《流民图》的作者蒋兆和。



他们非常卓越的技巧,梵高远远不能跟他们比。梵高即使活到八九十岁,都画不到蒋兆和和珂罗惠支那个水准。

可是我每次看到梵高的这张毫无意思的画(指《海边的男孩》),就是一个混小子站在海边,我心里就会想,TMD,这才是真正的绘画,这才是真正的艺术。

 




我会忘记蒋兆和,我会忘记珂罗惠支,忘记我所喜欢的许多非常了不起的巧手,我会无可奈何。

“他仍然是梵高,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。”

我看到梵高早期学画的这些画,我就觉得如果他没有后来巴黎那个阶段,他仍然是梵高,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。

你们会说梵高很有名,这是我们被灌输的一个概念。

大家可不可以忘记这些东西,我们把两种画放在一起看看,都是初学的作品。

 




咱们中国大量的考前班,那些示范作品,有些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画出来的,打死梵高都画不出来。

梵高要是拿着1881年到1883年初习的这些画,跑到中国排队考,他估计准考证都拿不到。

可是我每次看到咱们考前班的这些画,看到考场里的这些素描,我就想死,我宁可一辈子不会画画。

 




为什么梵高是伟大的艺术品,永恒的艺术品,为什么咱们美术学院的这些素描死路一条,是一场灾难,是反艺术的。
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,我希望观众也许可以帮我回答。

 

 
 

 

摘自手机监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