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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择一个人生子的单身妈妈们
更新时间:2021-09-28 10:57:36 浏览:2 关闭窗口 打印此页

选择一个人生下孩子,对女性来说并非易事,经济、伦理上的挑战让这一条路荆棘满布。在倡导生育的当下,不婚生育这件事在社会层面也开始逐渐松绑,一些女性尝试独自生养。她们发现,生育也不一定要与婚姻挂钩。

孙雨萌的女儿桃子第一次清晰地发出“爸爸”这个音节,是在一岁五个月时。

正在哄桃子睡觉的姥姥愣了一下,试探地问:你想爸爸了?桃子拖长了奶声奶气的音调答应道:嗯~孙雨萌听到,连忙冲好手上的奶粉赶过去。用奶嘴堵住女儿的喊声后,她转头对母亲说:孩子哪知道爸爸是什么,瞎叫而已。

孙雨萌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波澜不惊。凌晨两点多,家人都睡下后,她在一个专门用来倾吐的微信号朋友圈里感叹:我最担忧的事终于到来了。

在桃子出生后的这一年半里,“爸爸”一词是这个家庭的禁忌,甚至连片头会介绍“这是我的爸爸”的动画片《小猪佩奇》都不能出现。因为这个家里有桃子的妈妈、姥姥和姥爷,没有爸爸。桃子学名孙其姝,随妈妈姓。

桃子的到来手机监听是个意外。怀上她时,孙雨萌31岁,独自在北京工作,和深圳男友李飞维持着艰难的异地恋。28岁的李飞还像个大男孩,冲动暴躁,相处一年多以来,孙雨萌渐渐感到他并非良配。李飞母亲要求他32岁结婚,对象必须是小他10岁的年轻女孩。年过三十且有过一次简短婚史的孙雨萌显然不符合要求。而李飞对母亲的顺服,让她无法期待他会为这段恋情争取什么。

李飞的家庭资产不菲,一个未婚怀孕的女友出现总是令人生疑。因此发现怀孕时,孙雨萌的第一反应是:不能告诉李飞。除了对两人未来的悲观,还有一些自我牺牲的念头:李飞刚开始创业,孙雨萌觉得不想牵绊他,影响他完成自己的梦想。

孙雨萌决定自己生下这个孩子。天性喜欢小孩的她舍不得身体里的这个小生命,而且自己也到了黄金生育年龄的末梢。深爱李飞的雨萌想到,两人虽然不可能进入婚姻,但孩子会是两人爱情的凭证。在外工作十年,从新人成长为团队领导、众人口中的“萌姐”,孙雨萌相信自己能独立抚养孩子。

怀孕的前三个月,孙雨萌没有告诉任何人,照常工作、出差,包括10次飞行。2015年12月,在深圳某私立医院,医生给孙雨萌做了详细孕检后,宣布胎儿健康。望着屏幕上那个幼芽般的小人儿,孙雨萌恍惚了很久。一个生命在自己体内生长,这大概是人所能拥有的最奇妙的体验。

她把手机监听消息告诉了身边的同事、好友。劝说无果后,大家转而给出祝福和帮助。一个女友对她说:我认识的女孩,没有一个因为生孩子而后悔。

 

和桃子不一样,今年7岁的薇薇是一次酒后纵情的结果。

 

薇薇的妈妈于静文在广西开服装店时,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长居拉萨的吴言。微信往来一年后,于静文决定去拉萨旅行,顺便见见这个聊天时一直显得沉稳有礼的男子。

 

见面后不久,吴言带于静文参加自己朋友的婚礼。神秘而浪漫的高原星空下,于静文醉倒了。醒来后的她对吴言的“趁人之危”感到失望,打消了与他发展亲密关系的念头,独自在拉萨游逛。半个多月后,于静文发现一向规律的生理期没有准时到来。早孕试纸揭示了预料中的结果。

于静文给吴言打电话。那一端,男人只冷冷吐出一句:“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?”进而表示,自己不可能要这个孩子。感觉受辱的于静文没有纠缠,带着腹中还感觉不到的胎儿,回到了广西。

怀孕的于静向自己最信任的一位老师求助,老师对她说,这个孩子是你的亲人,会跟你亲密,可以陪伴你至少18年。这句话打动了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、很少感受家庭温暖的于静文,她决定,给自己生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。

像孙雨萌、于静文这样,一些女性在各种缘由下选择成为单身母亲。在传统观念中,生育与婚姻捆绑,一个在婚姻家庭里诞生的孩子,才拥有名正言顺的身份,得到周遭的爱和祝福。而在生育观念变动的当下,一些女性选择自己生下孩子,独立承担孩子的养育,将生育与婚姻、与男女关系剥离。

 

只是手机监听,不婚生子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。孩子落户、入学等重要事项通常都需要父母的结婚或是离婚证书,证明其是婚姻关系的产物。来自观念的敌意也随处可见。在不少人看来,未婚生子是不够道德、不够光彩的。

孕期第三个月时,孙雨萌被严重的孕吐折磨得进了医院。输液时,腹中的不适让她想起得知自己怀孕那天,正好是李飞的生日,她从北京飞到深圳为男友庆生。晚上从浴室出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,肚腹隐隐作痛,李飞把手放上去帮她取暖。孙雨萌被这个温柔的动作触动,怀着隐隐的期待问,如果我们有个女儿,你想叫她什么?丝毫没有察觉异样李飞语调轻快地说,叫小雨。

好心的护士打断了孙雨萌的回忆,给了无人陪伴的她一个桃子。吃着清甜的水果,孙雨萌想,如果生的真是女儿,小名就叫桃子吧,她不需要一个来自父亲的名字。

2016年6月,孙雨萌在北京生下女儿桃子,陪伴进产房的是她最好的闺蜜。专程从老家赶来照顾她的母亲突然身体不适,正在楼下病房输液。

产前一个月,孙雨萌把怀孕的事告诉了父母,包裹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。她称孩子父亲长年在国外工作,分身乏术不能回国照顾。这个长年在国外的人是真实存在的,是孙雨萌的一位男性好友。孙雨萌和他打好招呼,请他在自己父母面前帮忙遮掩。她知道,父母一辈子在山东小城的国企工作,观念传统,如果实言相告,他们势必无法接受。也因此,她把同父母摊牌的时点选在即将生产时,让他们来不及反对。

虽然有些气恼女儿的任性,但接到电话的第三天,孙雨萌的母亲就从老家来到北京,随身带着两床小被子和一包准备用来做尿片的布。消息来得突然,她来不及为女儿多准备些东西。

母女共处一室,母亲难免问起“孩子爸爸”,孙雨萌每次都用“在国外回不来”、“他父母都不在了”之类的话搪塞过去。母亲不知道,她和孩子真正的生父签了一份协议,阻断了他认女儿的可能性。

 

那是怀孕4个月时,孙雨萌开始感觉到明显的胎动。身体里的小生命用这种方式告诉她,自己是个强健的宝宝。走在香港的环山路上,海风吹来,她感到被孕育的幸福充溢的喜悦。随即却开始无法自抑地脑补各类荒诞情节:如果自己把孩子养大了,男方来争抢怎么办?

 

因为害怕李飞发现,在得知自己怀孕后,孙雨萌就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,不辞而别。但此时,被自己的可怕想象支配的孙雨萌觉得,应该和李飞当面切割。

孙雨萌去了深圳,约李飞在酒店大堂见面。她告诉李飞自己怀孕了,随即拿出准备好的子女抚养协议。协议约定,由孙雨萌承担孕育、分娩、抚养和教育孩子直至其成年的全部义务和一切费用,李飞自愿放弃行使抚养权及与此相关的一切权利。

李飞脸色铁青地坐在对面,孙雨萌心中默念:你可以不签的,你可以不签的。如果此时,这个她依然爱着的男人说,我们一起抚养孩子吧,她会毫不犹豫地同意。但李飞的举动如她预料的一样缺乏担当。他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,一言不发地离去。此后直到孩子满两岁,孙雨萌再未见过他。

对一个妈妈来说,没有孩子爸爸陪伴的孕期和生产是不可想象的,而对于单身妈妈们,生下孩子,意味着艰辛才刚刚开始。孩子降生后的几年,通常是一个家庭最忙乱的一段时日。喂食、哄睡、处理便溺、早教、陪伴玩耍,往往耗尽新手父母和祖辈们的精力。而在单身妈妈这里,困难是加倍的。

孙雨萌有一位女性朋友在之前未婚生子,被要求缴纳社会抚养费。而她生桃子时,这项规定已不再执行,孩子也可以随母亲落户。在向孩子生父索要身份证件办理手续的过程中,她和于静文都遭遇了男方的为难,好在最后总算落地,给了孩子一个合法身份。

薇薇先天体弱,需要温暖宜人的居住环境。从她几个月起,于静文就开始寻觅母女俩未来的落脚点。从曾工作多年的广州,到家乡湖南,最终,她选定了西双版纳。薇薇一岁时,随母亲踏上了那片蓊郁叠翠的热带土地。

 

于静文用积蓄盘下几间民宿,作为养活自己和女儿的营生。打扫客房、接待客人时,薇薇伏在她的背上或怀里,给她负累,也给她力量。在旅游胜地西双版纳,人们往来不定,默契地保持着社交距离,这让她不用解释孩子的身世。

 

回想那段日子,最令于静文庆幸的,是薇薇养成了遵守母亲制定的规矩的习惯,自己吃饭、走路,很少哭闹。“一个人带孩子有一个人带孩子的好处,不会有干扰。”

 

女儿两岁半,于静文把她送进了幼儿园。也许是因为和妈妈相依为命的缘故,薇薇对妈妈的依赖更甚于别的孩子,“分离焦虑”也更严重,每天醒来就开始哭,半夜一两点也会突然从梦中惊醒,大声哭喊着不愿去幼儿园。

 

薇薇没有父亲,于静文一直对女儿心存亏欠,最初几天,薇薇哭闹得特别厉害时,她迁就女儿,没有强行送她去幼儿园。敏感的孩子察觉到母亲的退让,开始变本加厉。于文静意识到,不能再这样下去。最信任的那位老师也开解她说,她把薇薇带到这个世界上,为了她放弃原来的事业,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照顾她,并不亏欠薇薇什么。

 

一天下午,于静文带薇薇到公园,趁孩子玩尽兴后坐下休息时,她问薇薇,为什么不愿意上幼儿园。薇薇说,不想离开妈妈。于静文告诉女儿,每个小孩都要上幼儿园,这意味着你长大了,需要有自己的朋友。一个人到不同的时间段,就应该做那个时间段的事情,就像妈妈也要工作,不能永远陪着你。

 

于静文不确定薇薇听懂了多少,但从那天起手机监听,薇薇不再抗拒去幼儿园了。

 

孙雨萌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,虽然父母在北京帮忙带孩子,但为了方便哺乳,她出门都会尽量带上桃子。30寸的行李箱里塞满婴儿用品,结实的背带将女儿固定在胸前。

 

桃子快一岁时,孙雨萌的父母回了老家一段时间,带女儿成了她一个人的任务。好在公司氛围宽松,她可以带着桃子上班,把女儿放在沙发或是大办公桌上,让她自己玩耍。桃子很乖觉,每到大家开会时,她一定不会出声。需要外出见客户时,孙雨萌把桃子带在身边,一线城市不问隐私的工作氛围保护了她,使她从未被客户责怪过。孙雨萌的闺蜜开玩笑说,桃子在两岁前就睡遍了北京二环内所有咖啡馆的沙发。

 

图|桃子送给妈妈的生日卡

 

 

第一次带生病的桃子去医院时,母亲看着手忙脚乱的孙雨萌,感叹道,难的还在后面呢。不过尽管经历了诸如桃子不理睬出差太久的自己、想念姥姥大哭不止、一晚吐脏三条床单等等令人绝望的时刻,当女儿替小憩的自己掖好被子,再轻轻抱住自己时,孙雨萌还是觉得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 

薇薇进入幼儿园后,很快发现小朋友们的家庭结构和自己不一样。回到家,她问于静文:“我的爸爸呢?”

 

向孩子解释父亲的缺位,也许是单亲妈妈们最大的难题。孙雨萌在朋友圈写过:“父亲可以不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,甚至可以不在孩子身边,但他一定是孩子生命里的一个图腾,一个精神符号,一个终生潜伏在孩子意识底层的心理暗示。”

 

随着桃子出生、长大,孙雨萌开始反思自己当初对李飞的决绝,孩子拥有与父亲亲近的权利,不该被自己剥夺。桃子半岁时,孙雨萌试探地发信息问李飞,是否想见见孩子,李飞回复:那只是你的孩子。

 

到桃子两岁,孙雨萌再次尝试和李飞联系,这次李飞同意见面。孙雨萌带着女儿从北京飞到深圳,在约好的商场等了三个多小时,李飞才姗姗来迟。

 

“你好胖啊,你这个小胖子”,这是李飞第一次见到女儿的开场白。坐了10分钟,他就离开了。

 

等桃子开始有意识地问起爸爸时,已经不记得这个只见过10分钟的男人了。孙雨萌买来绘本,向桃子解释,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家庭,包括没有爸爸的家。她对桃子说,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,他也很爱你。你想见爸爸的话,妈妈帮你安排。桃子乖巧地答应了。过了两三天,她突然跟孙雨萌说,我不用见爸爸,我想象出来爸爸的样子了,黑西装黑皮鞋,光头。孙雨萌被逗乐了,桃子想象出来的这个形象,活脱脱是她幼儿园的保安。

 

孙雨萌身边的朋友们也很注意,和桃子在一起时尽量不触碰关于父亲的话题。幼儿园要求父母一起参加亲子活动时,老师会专门向孙雨萌道歉。但孙雨萌并不可以避讳和桃子讨论“爸爸”,她觉得:“这是桃子一生要面对的最大课题。”

 

不过,也许因为感受到了父亲的冷淡,逐渐长大的桃子似乎在回避这个课题。偶尔和妈妈聊起爸爸,她总会很快转移话题。小朋友说当心你爸爸揍你,桃子大大方方地回答:“哼,我就没见过我爸爸。”这个早慧的小姑娘,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和母亲。

 

5年过去了,孙雨萌的父母已经不太相信当初她编造的那个故事,但桃子的身世,始终是家中心照不宣的避忌。父母不认可孙雨萌的选择,每当桃子表现出怕高、怕黑等很多小孩都会有的问题,他们就会归咎为“没有爸爸”。孙雨萌试图说服他们,生长在一个不够“完整”的家庭并不会让桃子不幸,但收效甚微。

 

也许,这需要社会整体观念的迭代更新。例如近期上海规定未婚生子可以领取生育津贴,这样的进步令孙雨萌欣喜,甚至让她生出参与推动相关议程的念头。

 

和李飞的不闻不问不同,陈晓枫的未婚夫彭程在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寻求复合。当年,陈晓枫未婚生下儿子成林后,发现未婚夫酗酒暴戾、出轨,就带着孩子独自生活。陈晓枫很坚定:“我就想断干净,否则对我和孩子都是伤害。”

 

彭程有一次酒醉想把孩子摔下楼的举动,让他永远失去了陈晓枫的信任。

 

成林是个早熟的孩子,对于父亲,他没有多问,甚至,在和母亲的家庭里,他早早扮演起了男性的角色。上小学的第二天,他就不再要母亲接送,坚持自己往返。一次下雨,陈晓枫去给他送伞,成林说,妈妈,雨不大就不用来送伞了,一边说,一边把母亲手上的购物袋接了过去。

 

陈晓枫常常庆幸,自己在成林三岁时开始经营茶舍,交游广阔,成林从小就接触形形色色的人,也常被妈妈的朋友们带出门旅行,养成了乐观开朗的性格。现在他学吉他学美术,自己安排每天的作息,完全不用母亲费心。两个月前,彭程在网络上找到陈晓枫,问她“你还好吧”的时候,陈晓枫颇有底气地回答:“不打手机监听5岁时,于静文和吴言达成了和解。时间淡漠了她的怨恨,她希望薇薇健康成长,而不是成为自己发泄对吴言积郁的工具。“如果他诚心诚意想要认孩子,想要给孩子父爱,我不拒绝。”

 

她联系了吴言,对方也很快回应。几天后,于静文带着薇薇在西双版纳机场接到了吴言。相见的瞬间让她相信了血缘的神秘力量:薇薇一见到吴言,就扑到对方怀里叫爸爸,仿佛他们前一天才分别。

 

吴言离开前,答应此后每年出5万元抚养费,而于静文的唯一要求,是请他每周和薇薇通一次话。考虑到吴言已经在薇薇半岁时结婚,不愿让他的妻子怀疑,于静文专门给薇薇申请了微信号。回到自己日常生活,吴言并未履行和女儿联系的承诺。

 

失望的薇薇问母亲,爸爸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发信息?于静文没有找理由安慰孩子,她对薇薇说,你的父亲有自己的生活,他也是爱你的,体现在愿意出抚养费上,但他的爱只能到这里,不能再多了。

 

于静文没有再找吴言,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薇薇联系,因为她觉得,向一个人要爱、要他不愿给的东西,对方坚持不了多久,给出的爱也是不真实不情愿的。在7年的单身妈妈生涯里,她早已习惯不再期待。

 

现在,于静文的家里关于孩子父亲的印记是一架钢琴,这是吴言第二次来探望薇薇时买的。于静文尊重他的意愿,让薇薇学了钢琴,但她希望,女儿长大后不是一个只会优雅弹奏的小公主。她想让薇薇坚强、自立、善良,即使是在一个“并不是人人都爱她”,不够完满的世界里。

 

摘自手机监听网